明月问归期

夜来谁向月中归

【陆张】剑气箫心破残局2

2
应龙城旁,牡丹镇边,安国寺下。
陆南亭对着张凯枫道:“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张凯枫冷哼一声道:“你不是说要神不知鬼不觉潜入北溟吗?这里妖气弥漫,妖魔众多,只要你稍作伪装,就可以瞒天过海。”
陆南亭怀疑道:“用得着跑这么远这么麻烦?我听说巴蜀红木林那里有个茶摊,只要装作涉世未深的人,喝了那里的茶,就会被卖入你们北溟的困兽刑牢。”
张凯枫瞟了他一眼道:“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自从无寐侯覆灭,我接管北溟南以来,那里就荒废了,我可不像他,喜欢观察人性。”
陆南亭一副了然的样子道:“哦……可我最近还是经常听闻那里的茶摊会发生贩卖人口的事情。”
张凯枫随口应道:“大概有吧,可能卖的不是困兽刑牢,而是其他地方,比如沉帆海湾什么的。”
陆南亭叹道:“好吧。既然已至此地,事不宜迟,咱们就快出发吧。”
张凯枫道:“跟我来。”说着便口中念起剑诀,一阵光华闪过,两人便已置身北溟。
陆南亭睁开眼睛,左右一望,四周都是皑皑白雪,一座华美的宫殿矗立眼前。
陆南亭愣道:“这里是……?”
张凯枫道:“……永夜城。我听闻你师父最后出现便是在这个地方,他杀了怀光侯,脱离了幽都王的束缚,就继续前去寻药了。”
两人走过青瓷地面的广场,停在正殿门口。陆南亭仰头看着殿门:“永夜城,长留殿……原来此地就是师父在北溟停驻之地。”
张凯枫道:“我想他既在此停留那么久,这里应该会有什么线索,所以就带你先来这里了。说起来,十年前,你来北溟找他,没到过这里吗?”
陆南亭道:“说来惭愧。我为了找师父寻遍大荒南北,但都没有找到他的踪迹,所以我猜师父可能前往北溟寻药。师父为师娘愿意只身犯险,我为了门派也有相当的勇气。但北溟终究是魔族的地界,我等凡人的气息与普通魔族不同,很容易就会被发现,师父也只是走到了永夜城便被幽都王捕获。说实话,当年我靠近夙影村的时候,便感受到了强大的妄念之力,我和惜月都险些受到虚假记忆的影响。我们冒险继续深入,在路上发现了师父遗留的玉清剑匣。想来这是幽都王将他捕获之时,他为免掌门信物落入妖魔之手,暗中丢弃之故。拿到玉清剑匣后,我才发现,其上记载有另一座锁妖塔的信息。于是我们便决意不再深入,返回大荒号令残余弟子,在另一座锁妖塔处重整门派。可惜……我们终究没能全身而退。”说完陆南亭深叹了一口气。
张凯枫还是第一次听他这么详细讲述当年的事情,想起江师姐的死,还有那时和陆南亭的惊鸿一面,不禁也略有感慨:“原来你们到北溟是这个缘故。我不知道之前你在轮回塔是什么时候来的,是否曾窥破我的记忆,说起来……我在北溟的经历倒比较像你说的从那个茶摊开始,嗯……我也是某天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就到了北溟的困兽刑牢。我算是比较幸运的一个,在角斗场中胜出,后来成为了无寐侯军中的主将。”
他说着又犹豫了一下,看了陆南亭一眼才继续道:“你知不知道那个时候你们早已被幽都王发现了?你们被无寐侯阻截的时候,我就在现场。当时传令官说幽都王传令全力阻截你们,我还没行动,无寐侯就亲自上阵了。”
陆南亭神情一凛:“原来我们早就在幽都王的天罗地网之中。”
张凯枫应道:“幽都王并不知道你们前来所为何事,江师姐……她至死也没有说。”
陆南亭此前曾想过无数次江惜月死前的情形,后来又听闻是张凯枫为她收葬,此时听张凯枫提起惜月死前的坚持,不禁心中一痛,更觉黯然神伤。
他叹道:“惜月……她比我更当机立断,在那危急的时刻,她仍念着弈剑听雨阁,为了让玉清剑匣平安回到大荒,她自己一人拖住无寐侯的进攻,将我送出裂隙。”
张凯枫冷然道:“陆南亭,有过上次那么惨痛的经历,你现在还敢来北溟,不怕再也回不去了吗?”
陆南亭闻言却笑了起来:“陆某这一生错过许多,负过许多,但从未失却前行的勇气。若是在意那些潜在的危险,我就不会走到今天。”
张凯枫道:“可现在不一样了,你现在是弈剑听雨阁掌门,你是大弟子的时候,幽都王尚且不愿放过你,现在的北溟,对你更是虎视眈眈……”
陆南亭忽然道:“你是在关心我吗……?”
张凯枫神情一顿,故作冷淡道:“你想多了,我只是提醒你,如果你现在后悔,我还有办法送你回去。”
陆南亭无奈道:“你总是把我想的这么……也罢,我们还是先去寻找师父。”
说完他便当先一步,踏入殿中。
华美的宫殿之内,并无人居住的痕迹。想来自怀光侯死,镇魂灯熄以后,此地就空置了。
张凯枫道:“怀光侯在他的领地,只会给他的子民制造噩梦和痛苦,所以没有人敢轻易接近这座主殿。”
陆南亭道:“怀光侯的幻术的确强大,师父在这里与他相对十几年,我听说怀光侯给他制造了无数虚假的记忆。”
张凯枫感叹道:“他倒是个洒脱的人,这么多幻象在他的心中,竟然没有构成丝毫的困扰。”
陆南亭点头:“师父也是个异常坚定之人,他为了师娘,自然不能陨落在此。我听门中弟子讲述,幽都王安排他成为怀光侯的饲灯之人,可怀光侯竟不能从师父身上吸取丝毫魔力。”
他转头看了张凯枫一眼:“我还听说,他们两个的命魂相缚,谁都杀不了谁。但是,最后师父竟冲破了禁锢杀了他,是因为……怀光侯制造了关于你的幻象。”
张凯枫有点不信:“是吗?没想到我在他的心中竟还有一席之地。”
陆南亭认真道:“那个时候我们都知道,我的师弟凯枫已经死了,甚至他的元魂都被剑魔和萦尘夺走。师父明知那是一个幻境,可是仍然对怀光侯出手,我想……你在师父的心中,还是很重要的吧。”
张凯枫不禁自嘲起来:“这个怀光侯真傻。他既然窥探过卓君武的记忆,就该知道卓君武对我是避之不及,恨不得忘掉的回忆。他竟然还拿我和自己相比,来看卓君武选谁。”
陆南亭道:“不,怀光侯一点都不傻。也许那是连师父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他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张凯枫冷淡道:“你没必要这样安慰我,我并不需要他的在意。”
陆南亭看着他故作抗拒的态度,不禁笑了一声,却也不再反驳。
穿过长长的明烛走廊,两人来到长留殿深处。怀光侯的起居之处华丽温暖,温软的锦榻之上,仿佛睡一觉就能做个美梦。
两人环视一周,这里并未有任何可用的线索。想来怀光侯既然日日编造梦境迷惑卓君武,更不会让卓君武留下一些可以证明什么的事物。
陆南亭叹道:“师父其实对幽都王没有任何用处。”
张凯枫道:“你说,幽都王为什么不杀了他?”
陆南亭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听说幽都王也深爱他前世的妻子,可能是师父这样的执着,也触动了他心底的某些回忆,也未可知。”
张凯枫想起幽都王封他为魔君时说的话,于是回道:“也许吧。幽都王曾对我说,谁没有心里的执念,有恨、有怨、有执念,才能在战火与鲜血中,毫无旁顾的向前。”
张凯枫感慨道:“这家伙倒是幸运。你们大荒三位前掌门踏入太古铜门,宋御风被邪影吞噬,隐逸云身死,而他却能够始终清醒地活下来。”
陆南亭道:“这并不是幸运,他们都是为了自己的信念。隐逸云为了信念而死,而师父为了信念,必须要活下去。”
张凯枫喃喃道:“信念……”
陆南亭道:“是的,师娘就是师父的信念。而我的信念,是弈剑听雨阁。”
张凯枫冷然道:“所以你为了弈剑听雨阁可以抛弃所有……听起来还是这么冠冕堂皇。”
陆南亭不禁失笑:“当然不是抛弃所有……只是我永远都会把弈剑听雨阁放在第一位。如果能有两全之法,我并不想让任何一方受到伤害。”
张凯枫冷哼道:“看来陆掌门你已经赔不起了。那你说,信念又是什么?”
陆南亭慨然道:“信念和梦想,故园和希望……这是支撑我永远前行的动力,是我无论经历何种困境,都永不低头的决心。”
张凯枫道:“轮回塔里卓君武说,相信愿意相信的,然后为之去付出,这就是信念,比记忆更重要的东西……”
陆南亭道:“是的,记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信念是什么。”
张凯枫蹙眉道:“我最近常常在想,我的记忆和信念……你曾说最爱江师姐,可你也说现在连她的音容笑貌都记不清楚。我上次在紫微阁,看到你那里有很多人偶,但都是面目模糊之像……你说记忆并不重要,真的不是在为你自己开脱吗?”
陆南亭坦然道:“陆南亭从不会为自己开脱。我知道我对不起惜月,这么多年来,我连她的模样都渐渐记不清楚,我确实没有资格说爱她。”
张凯枫道:“你也别多想,提起这个我也并不是要责难你,因为我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不过说起这个,我倒可以帮你个忙。”
陆南亭疑惑道:“什么忙?”
张凯枫笑道:“我知道你是年纪大了力不从心,不仅唠叨还健忘……还好江师姐认识的人很多,刚好我还记得她的样貌。”
陆南亭叹道:“人死灯灭,在这大荒乱世,每时每刻都有太多的人故去。除却他们的家人朋友,很少再有别人会记得他们……惜月故去这十年,连门中记得她的人都不多了,而我作为她最亲密的人,却也没能……”
张凯枫安慰他道:“你也不必过分自责,我之所以记得,也许是因为那个孩子的元魂在我体内,这段记忆不仅没有磨灭,反而历久弥新。现在我们恰好在北溟,不如就借着这丝缕魔气,将我的记忆凝结成形,聊做安慰。”
他随手一挥,空中漂浮的丝丝缕缕魔气便聚集到他的手边,他默默催动剑诀,将久远的记忆附着其上,利用心念控制魔气变幻成记忆中的样子。
“惜月……”看着那个发着幽蓝微光的影子,陆南亭情不自禁伸出手去,想要触摸那个人影,手却直接穿透过去,他忽然愣了一下,反应过来。
“抱歉,”陆南亭道,“其实之前在梦之弈剑听雨阁,在那个孩子的记忆中,我见过他回忆惜月。看到她的样子,一切都那么自然,那么熟悉,可回忆结束,我从轮回塔回到剑阁,回想后仍不真切。”
张凯枫道:“说实话,在此之前,我常常在想,我拥有那个孩子的记忆,到底对我有什么好处……现在看来也还不错。”
张凯枫忽然心中一动,向他说道:“今日之事尚无头绪,我倒有个提议,我们不如找个安静的地方,你再找块合适的木材,且借着北溟这四处飘散的魔气,重新把江师姐的人偶完成。日后你可对着人偶思念,也不必再为这老年多忘事而心怀愧疚。”
陆南亭感谢道:“难为你想的这么周到,只是我对这北溟不熟,还要麻烦你代为引路。”
张凯枫想了想道:“夜明宫以南,有一片晓夜丛林,那里的树木也许能为你所用。而据我所知,其中有一片幻境结界,不为外界所扰,我们就去那里吧。”

两人便御剑前往晓夜丛林,陆南亭寻了一棵木质细腻的胡杨,削其枝干,作为雕刻之材。他们顺着小路一路向西,便到了那片幻境结界的入口。
这里不似晓夜丛林一般只有胡杨,而是遍布不知名的花草,远处瀑布飞流直下,落在浅潭之中,发出潺潺水声。水边还有几棵粉色的花树,静静地开着繁盛的花。
陆南亭感叹道:“想不到北溟也有这样的地方。”
张凯枫道:“我也是偶然发现的这里。你应该听说过玉心侯,这就是她的手下狄戎统领布置的地方。听闻他喜欢喜欢收集凡间花木的种子,然后都种在这里。他还用自己的灵力保护这些花木不受北溟稀薄的空气和寒冷的温度影响,所以这些树现在都还能开花。”
陆南亭惊奇道:“没想到魔族中还有向往凡间之人,不过玉心侯早已覆灭,这片花园却未受到破坏,实属难得。”
张凯枫看了一眼陆南亭道:“你信不过我接管后的夜明城?我虽不如玉心侯那样得民心,但也从未动她城中的一草一木。你知道我追求的并不是那些,北溟南的魔族,想怎样生活就怎样生活,我从未干涉过。”
陆南亭一副了然的神情道:“这样说来,北溟南的魔族都要感谢你了。这片花园,也是你派人守护至今的吗?”
张凯枫淡淡道:“哪个魔族愿意用灵力守护这些没用的花草,我也没有精力亲自照看。我不过是设了一个结界,将这些花草与外界隔离开来,任这些花草自生自灭而已。”
陆南亭道:“也罢。还请你再次帮我凝结出惜月的样貌,让我完成这尊人偶。”
张凯枫没再说话,催动剑诀再次将魔气凝聚成形,展现在陆南亭面前。
陆南亭拿出随身携带的小刻刀,靠着一棵花树坐下,认真地雕刻起来。
张凯枫看了一会儿,就默默走开,站在水边,瞧着远处的瀑布出神。
也许是这类似凡间的景色太过温暖,也许是这样的时刻太过宁静,两个人一直都没有出声。
等张凯枫回过神来,陆南亭的雕刻也即将完成。
张凯枫走了过去,看到陆南亭正在雕刻那双眼睛。
弯弯的柳叶眉下,那双眼睛好似微笑般看着自己。

陆南亭放下刻刀,忽然长叹一声道:“是处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独伤神。这么多年来,我始终雕刻不出她的样貌,因为我不知道该刻出她怎样的神情。我不知道她应该是对我微笑,还是带着哀怨,抑或怀着惆怅?这些年我是既念着她,却又不敢去回想,她为我、为剑阁而死,我把她摆在崇高的地位去祭拜、去怀念,可夜深人静时终究感觉寂寥。”
张凯枫听到他这番话心中一紧,想出声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说什么好。
陆南亭却没有一直这样低沉下去,他的声音忽又坚定明朗起来:“可是在这妖魔肆虐的乱世,我一个人的爱恨在这世间太过渺小。爱和恨都是需要花费太多精力的事情,而我作为弈剑听雨阁的掌门,这些对我来说都太过奢侈。”
张凯枫道:“你作为弈剑听雨阁掌门,却偏偏最不像弈剑听雨阁弟子,不过你也不必太过自责,我现在倒觉得,这世上也许更需要你这样的人多一些,这也并非一件坏事。如果人人都像卓君武那家伙那样为情抛下门派,你们弈剑听雨阁恐怕早就散了。”
陆南亭听他忽然拿师父和自己对比,不禁有些好笑,但还是真诚道:“谢谢你开解我,凯枫。”
张凯枫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立刻辩解道:“哼,陆南亭,不必谢我。我不过是看你可怜罢了。不过看在你谢我的份上,我倒可以帮你更多。毕竟能有机会给予陆掌门恩惠,让陆掌门谢我,实在难得的很。”
只见张凯枫又召出飞剑来,对着陆南亭道:“姓陆的快跟上来。”
陆南亭不知道他要带自己去哪里,只得也御剑跟上,随着他一路向南,穿过几座哀冷的雪山,到了一片荒凉的戈壁。

陆南亭忽然变了脸色,道:“这里是……北溟沙场。”
张凯枫嘲讽道:“陆南亭,想必这里也是你毕生难忘之地。实不相瞒,我将江师姐就葬在附近,有勇气的话就跟我来吧。”
陆南亭连忙快步跟上他,也没走多远,就看到在背风的角落,巨大的枯树根下有一座小小的坟丘。祭奠的幡旗早已不知去向,只剩光秃秃的旗杆矗立风中,坟丘上面只插着一把陈年断剑,断剑也被风霜留下斑驳的刻痕,他忽的顿住了脚步。
张凯枫已经走到坟前,他恭敬地朝坟前拜了拜,便转过头对陆南亭道:“陆南亭,你该不会是怕了吧?”
陆南亭定了定神,坦然地走上前去。
只听张凯枫轻声说道:“江师姐,你看,我带谁来了……”
陆南亭心中忽又一紧,然而坟前只有呼呼风声,并没有别的答话。
陆南亭艰涩地开口道:“惜月……”
张凯枫低声道:“其实我和你一样,江师姐的事不能为幽都军所知,将她葬在这里已经是无寐侯对我最大的通融。我也不能为她立碑,所以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孤零零的在这里,甚至连我也没有来再看过她一眼。”
陆南亭道:“没关系,还是很谢谢你为惜月做的这些。”
他在坟前坐了下来,终于收拾好心绪,对着坟前道:“惜月,我这个模样你也许已经认不出了吧,是不是特别沧桑,特别憔悴?”他自嘲一声,继续说道:“抱歉让你孤孤单单在这里这么久,你一定很寂寞。七日七夜北溟路,同来何事不同归,我常常想,如果当初不同意你跟我一起踏入北溟,是不是我们就不会落到现在的局面?”
“不过我也不是永远沉湎过去和懊悔的人,虽然你不能够再走出太古铜门,不能再看大荒一眼,但请你相信,我一直在为我们的梦想而努力,我一直都在重建我们的家园。我给你讲讲后来发生的事吧,我想你一定会很欣慰。”
“我凭借着玉清剑匣,果然获得了大多长老和弟子的认同。他们跟着我一起,找到了另一座锁妖塔,于是我们就在天虞岛重建门派。现在门派已经建设得有模有样了,大家也都承认我这个掌门,你不必担心,我会将弈剑听雨阁发扬光大。中原王城也逐渐收复,我们又在西陵城建立了分堂,依晴师妹就在那里管事,这次来得匆忙什么都没带,下次带那里的美酒给你。巴蜀旧弈剑听雨阁现在也收复了,但别的人都还不知道,瞬漆师弟和他的妻子海紫苑已经协助我赶走了方天道彰,现在他就在那里驻守。师父在北溟虽然被困了很多年,我至今也没见到他的面,但听闻他一直坚持自己的信念,继续为师娘寻药,我们这次来北溟,也是为了寻访他的踪迹,想来也很快会有好消息。还有凯枫,他虽然经历了很多波折,但现在也离开了幽都,可以自由自在仗剑大荒,实现他的梦想……”
张凯枫听他一直絮叨,终于忍不住打断道:“陆南亭,你真啰嗦。”
陆南亭歉然道:“抱歉,我一时情难自禁……谢谢你带我来这个地方。惜月和凯枫都是我今生亏欠最多,最为愧疚之人。那个孩子失去了元魂,我将他默默埋葬,而惜月连遗体都没有见到,我只能将她埋葬在心里。没想到这么多年后,我还有机会来到惜月的坟前,我们三人还能以这样的方式重聚。”
张凯枫摇头道:“我可不是你的师弟,陆南亭。”
陆南亭叹道:“是,你不是我的师弟。那你为什么一直还对惜月叫师姐?”
张凯枫神情一顿,却嘴硬道:“你说过江师姐并不知道那个孩子的事情,我也懒得在她面前和你辩解,无论你多么一厢情愿,这个事实都已无法改变。”
张凯枫郑重地对着坟前说道:“抱歉,江师姐,我不是故意要给你带来困扰,其实我也是才知道这件事不久,我并不是你的师弟凯枫。那个孩子的元魂如今在我的体内,我代她称呼你一声师姐,你应该不介意吧?”
陆南亭看着他这样,内心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惜月,这件事瞒着你确实是我的不对。但我想你一定会理解我,等此间事了,我一定再详细讲给你听。你且在这里好好安息,我向你保证,我绝不会再负他人。”
张凯枫看他一眼,却也没有再反驳什么。
陆南亭问道:“惜月最后还说了什么吗?”
张凯枫想了想道:“没什么,她说没想到我已经这么大了,她说……谢谢我。”
陆南亭点头道:“是的,谢谢你,凯枫。我们走吧。”
张凯枫自嘲一声道:“被你们这样谢来谢去我都有点不习惯了,简直要怀疑我还是不是你们口中邪恶的幽都魔君了。”
陆南亭道:“张凯枫,不要再沉湎于过去,无论你以前是不是我的师弟,无论你还是不是幽都魔君,我都希望你向前看。你现在想做要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张凯枫瞟了他一眼,抬杠道:“陆掌门这么大口气?你不怕我想领着幽都军再反攻大荒吗?”
陆南亭听了这话,不禁也笑了:“我当然有我的原则。但我相信你,张凯枫,你也别总是伪装成这种姿态,说实话,跟这样的你说话真的很累。”
张凯枫哼了一声道:“陆南亭,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认输了。觉得累就别装出那副深情的样子了,我可不是小孩子,还会受你的骗。”
陆南亭不禁又叹了口气,道:“也罢。今天我们耽搁了一天,咱们找个地方休息一晚,明日再探寻别的线索。”
张凯枫道:“你就这么走了?”
陆南亭奇怪道:“不然呢?你还有什么事要办吗?”
张凯枫道:“没什么,我还以为你会带江师姐一起,她在这里孤零零近十年,我觉得,她一定想魂归故土。”
陆南亭道:“惜月已经入土为安,她的魂魄大概早就轮回转世了吧。你应该知道我和惜月并非看重这些的人,当年她有勇气和我一同踏入太古铜门,我们早已有身死异乡的觉悟。现在看到她的墓地被你保护得这么好,我已经很满足了,我们不必再打扰她。况且这茫茫大荒,又有哪处地方可以说是永远宁静,不会遭受战乱侵袭?连我都没有这个把握。不如就留在此战场遗迹中,没有人知道她的名字,也不会有人来打扰。也许千百年后,还能演变成一个英勇的传说。”
张凯枫叹道:“我竟以己度人了,这点你倒是洒脱。我现在才觉得,你可能真是你师父教出来的徒弟。不然以你们平常南辕北辙的性格,真怀疑你是不是他亲传的大弟子。”
陆南亭苦笑道:“师徒也并非能够全都能一脉相承,师父当年收了七个弟子,号称弈剑七子。然而如今我们七个各奔东西,再也无复当初。年轻的时候同门都喜欢开玩笑说,卓君武师父那么至情至性的人,怎么教出了我这么个徒弟。你不也一样?你跟你的剑魔师父完全不像是一样的人。”
张凯枫道:“剑魔师父是我的授业恩师,虽然作为魔族,她的做法很难为你们认同,但是魔的想法很简单,他们只看重能够保证他们生存的东西,那就是力量和强者。其实无论是什么样的手段,只要获得力量,成为胜者,就能够获得魔族的尊重。我的剑魔师父,也是一个尊重强者的人,她也并没有用卑劣的手段来窃取力量。”
陆南亭思考了一下道:“可我觉得你也并不是很认同她,你从来不会当面模仿敌人的剑法。”
张凯枫蹙眉道:“陆南亭,你高看我了。你以为我在北溟,如何学得弈剑听雨阁的剑法?仅凭那个孩子的记忆吗?我可以直接告诉你,这些剑招都是我师父在对战时从你们弈剑听雨阁弟子身上学来,然后教给了我。只是对战时粗略的模仿,当然无法获得你们剑意中的精髓。我再结合小时候在剑阁修习的心法,半是猜测半是实战,参悟出一点奥义。也许你要笑我剑招使得不伦不类,但我自认为这世间的剑道应是相通的,北溟与东海虽然是不同的体系,但在剑意的追求上,二者应无太大差别。”
陆南亭赞赏道:“你的悟性极佳,假以时日,一定能够成为剑道的集大成者。”
他犹豫了一下,不确定地说道:“我是说,如果你想学弈剑听雨阁的剑法,我可以教你……”
张凯枫挑了挑眉道:“哦?陆掌门竟然这么慷慨?”
陆南亭道:“你本就应是我弈剑听雨阁弟子,应该学弈剑听雨阁的剑法。这大荒几大门派,即便不是我剑阁弟子,我也多有指点,更何况是你呢?”
张凯枫一副不相信的样子,怀疑道:“说得好听。你不怕我精通了北溟和大荒的剑法,比你们弈剑听雨阁任何人都厉害吗?那个时候,可就没有任何能制约我的事物,你就这么放心?”
陆南亭道:“这又有什么,你不要总试探我了,你已经改邪归正,我相信我的眼光。而且如果你真的能在剑道上踏出更远,我也会很欣慰。”
张凯枫道:“看你这么坦诚的份上,你的情我就领了。既然我们已耽搁这一日,不如就偷得浮生一日闲,今晚我请你喝酒。”
陆南亭笑道:“那陆某就却之不恭了。”
张凯枫道:“我曾在这北溟沙场征战多年,北地苦寒,行军打仗之余,战士们也只有喝酒的时候可以痛快一会儿。”
他走到临近的一棵枯树下,拔出剑来,在树根处比了几下,似乎在找什么位置。确定好位置后,他便开始向下挖。
陆南亭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道:“难道你还在这里埋了酒?”
张凯枫头也不回道:“我很少喝酒,以前幽都军打了胜仗,无寐侯便赏赐军中酒宴。我一般只喝一点,余下的就收起来,就近埋在树下。北溟处处危机四伏,任何时候都不能放纵自己。”
只见他挖了一会儿,果然挖出两坛酒来。
张凯枫道:“这两坛酒,是当初我和羯一起埋下的。本来我们约好了,等我们一起……不过后来发生了很多事,如今也物是人非。算了,今日不提这些。我们去夜明宫吧,正好我那里还有一些事情要交待。”
他打开酒封,在江惜月的坟前洒了一些,说道:“江师姐,凯枫就此拜别。这些年我不敢来看你,我知道,你看到那样的我一定会很失望。但是现在我回来了,你说过的话,我一直都记得。”
陆南亭也道:“惜月,待我找到师父,我们再来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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